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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起离去后,木道人重新坐回廊下,从怀中掏出那张金符放在茶几上左瞧右看,爱不释手。那张金符如一只温顺的小绵羊般,褪去淡淡金光,由它随意把玩。
木道人心情大好,金符到手实在是意外之喜,自己实实在在捡了个大便宜。细细算来,自己与苏起的这桩买卖简直是稳赚不赔,且不说与苏小子约定的条件是将来他要借自己修为一用之时,可要到何时才来兑现,那小子却没有说。既然没有约定时间,那么在苏起开口之前,无论是修行,还是其他什么事,木道人都打算作壁上观。于它而言,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用那文火慢炖的方法,不管花费不少时间,也要将这难得的好处慢慢消化。想到这儿,它便将目光再次凝聚在那道金符上。
他的手指轻轻触碰那道金符的边缘,忽然心生一股闲适的感觉,便欣赏起了这道符咒上的用笔纹路。对于写符画咒木道人只是粗浅略通,它观这道金符上的笔力张弛有度,一气呵成,有所谓书法大家的风范。俗话说的好,字如其人,由此可见这道金符原先的主人,也一定是个不落俗套,气度不凡之人。可当木道人打算细细观瞧这道符咒上所写敕文时,眉头却紧皱了起来。
它回想起数百年前,自己还是一尾幽魂,在老祖坐下求学时。听老祖讲起过天下符咒一途的脉络传承与分支发展,说起那用以镇压世间邪祟最厉害的符法,便是在符纸上写下各路真神的名号,次一级也要绘出山岳真形,借山河正神千钧之威来震慑宵小,即使请不动各路神祗与山岳正神,最不济事也该以宗门供奉的祖师尊号,借其威势助阵镇压群魔。
可眼前这道符咒上却不见各路神祗与山岳真形的影子,仅有的字迹也因常年磨损而变得模糊不清,仅可勉强分辨出某某敕令几个字。木道人当下心情有些阴郁,怪自己得到宝贝后得意忘了形,没有留心这宝贝的成色。它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在心中重新估量了一下这张金符的分量,咂舌道:“这宝贝终归还是差了些意思。”
可他心里又被疑问填满,那位应该是苏起长辈的杨先生,怎地如此奇怪,即请不动各路神祗与山岳正神,也不用自己宗门的祖师坐镇,仅凭这张来历不明的符咒,就敢吹牛说可以震慑邪魔?他想起自己偷听到苏起与那杨先生的对话,那位杨先生自称出自南山宗,可这南山宗的名号,自己数百年来却从未听说过。即便是仙门遍地,修道之人多如牛毛的九十九重山,也没听说过这么一号宗门的名号啊。木道人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它小声嘀咕道,怕不是个混吃骗喝的江湖骗子吧。
不过转念一想,又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仅凭他与符咒接触时感受到的充裕灵气也可以断定此宝出身不俗。如此想来,这杨先生该有些货真价实的修为,但绝对如他自己吹嘘的那般已在上极境之上。至于他口中的南山宗,天下修道门派众多,隐世不出,不问世事的宗门也不在少数,只是世人无知少见多怪所知罢了。
想到这儿,木道人稍稍放下心,继续将心思落回刚才的盘算上,合计着以自己当下的修为,到底需要多久才能彻底吸收这道符咒上蕴含的灵力为己所用呢。
就在这时,异象丛生,那道金符蓦然金光大盛,然后忽地从茶几上飞出。
木道人下意识出手,想要抓住那张金符,可为时已晚。
那道金符瞬间落到了一人手中。
木道人抬头,见一名青衫剑客正隔着茶几站在自己对面,手捻符咒,浑身散发着淡淡的杀机,一脸冷笑地看着自己。
木道人心中一凛,心叫不妙,这剑客能突破重重禁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出手便将那张金符夺去,其身份已昭然若揭,而且来人身上汹涌澎湃的灵力也在告诉木道人,面前此人的实力远在它之上,可不要轻易造次。
木道人不敢怠慢,连忙站起,规规矩矩地作揖施礼道:“小道李奎,见过杨先生。”
杨锦夜颇感意外,这阳祟居然一上来就以真名见礼,足见诚意十足,看在它还算懂些规矩的份上,杨锦夜便收敛起几分杀意。以他原本的打算,一剑刺死这个胆敢寄居在苏起心湖中的妖物是最省事的,可自己又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保留苏起现有修为的前提下,能不留祸根把这个阳祟连根拔起。于是,在借给苏起金符之时,多了个心眼,把自己的一粒心神放入这道金符之中,继而旁观了苏起与这阳祟之间的整个交易过程。
直到他俩达成一致,有了个意料之外的结果,杨锦夜也并未选择现身,在他内心中还是颇为信任苏起这个后辈,既然他已做出决定,自己这个局外人就不便多加干预,可这道金符确实不适合用来炼化增加修为,不能任由这个阳祟误入歧途,继而影响苏起的修行。那么,作为长辈,自己就该适时出现,及时止损,将这妖修带入正途。
杨锦夜开门见山地说道:“既已知晓我的身份,那就不用和你多费口舌,我就有话直说了。我劝你不用费神思量如何吸纳这道金符上的灵气,以你现在的资质和修为,最少也需要十七八年时间才能彻底消化这道符咒上的灵气。呵,苏起这小子倒是大方,拿我的东西与你做交易,也不知道你受不受得起这份大礼。你也是笨,不摸清底子,就敢胡乱接手,真不怕死么?”
杨锦夜伸手在那张符咒上轻弹了一下,那张金符在弹指间寸寸崩碎,碎片散落在茶几上,瞬间消失不见。木道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异变,脸色数度变化,一种得而复失的不满情绪,开始在他心头蔓延。身为阳祟特有的暴戾之气,自周身不自觉地弥漫开去。
杨锦夜感受到了木道人身上散发出的暴戾之气,只是拍了拍手,淡然一笑道:“怎么,还想与我动手?那可无异于飞蛾扑火。你这阳祟真是不知好歹,我这趟出山本就是为了荡魔降妖,剿灭天下如你这般的妖修。借苏起这道镇妖符的本意,就是打算致你于死地,但不知道苏起跟你过往有什么过命的交情,据此可断定他是主动让你寄居在他体内,看得出他不想你就这么消逝,甚至还想助你一臂之力挣脱这牢笼。可他毕竟还是年轻,眼界不够开阔,心思不够缜密,没有发现这张金符只是一张纯粹的镇妖符,一旦把这符咒交到你手上,任你放开手脚去吸收灵气,就会触发这道符咒上的禁制,到那时你也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了。”
杨锦夜的一番解释让木道人沉默不语,可他却不会去顾忌一个阳祟的情绪,又接着自顾自说了起来。“我算是苏起的长辈,不管出于什么考虑,总而言之我刚才毁去了这道由他赠予你的符咒,但你放心,作为补偿我会送你一件宝贝。”
说着,杨锦夜从袖中掏出一块朱红色的令牌放在茶几上,“这块令牌出自我宗门将作院,其材质本身就是灵气充沛的宝物,后经宗门前辈炼制,已成为可协助修行的宝物。我把他送给你,同时也会教你吸纳灵气的法诀。这么一份天大的机缘,不是白送你的,无非是希望你能好好遵守与那孩子的约定。如果你违背了约定,我要杀你简直易如反掌。你可听清楚了?”
木道人沉默良久,终于还是收敛起了不满与愤恨,再次向杨锦夜躬身施礼:“多谢仙长教诲。”
杨锦夜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张写满文字的织帛,说道:“法决在此,你可自行修行。如有机会,你可以将此物拿出来,与苏起一同分享,毕竟你还寄居在他体内,你两人如能用同一法门修行吸纳,将会事半功倍。如何行事,你自己掂量着吧。”说完,杨锦夜大袖一挥便飘然而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杨锦夜,让木道人生出一股匪夷所思的感觉。难道得道仙人们都是这般性格乖张,做事随心所欲?他无奈地摇摇头,想那么多干嘛,等自己修为到了那一层境界,再去询问这个问题也不迟。他把目光落回茶几上的令牌与织帛上,久久不敢伸手去拿。人心鬼蜮,云诡波谲,还是自己这妖修出身好啊,直来直往从不拐弯抹角,一切都以拳头大小说了算。木道人唏嘘不已,不由得想起还在洞府中修行的自家老祖和一众兄弟姐妹,没来由地伤感起来,自己年轻时怎地就不听劝,非要离开洞府出来闯什么天下,落到个肉身尽毁,寄人篱下的下场,真是咎由自取。
秦慕璟见杨锦夜睁开眼睛,连忙问道:“小舅舅,怎么样?”
杨锦夜温和说道:“虽然跟我想象中相去甚远,但结果还是不错的。”他便把苏起与那阳祟的交易,以及苏起离开后自己与那阳祟又如何交涉的全过程一一告诉了秦慕璟。
秦慕璟听完杨锦夜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才松了口气。但他心中仍有疑问,便问杨锦夜。“小舅舅替苏起解决了一桩大麻烦,但让外甥不解的是,小舅舅为何要急于出手,等他们十年之约到期时再出手也为时不晚吧?”
杨锦夜看了眼在床榻上尚未苏醒的苏起,说道:“我还不是为了能让你这朋友多活几年,十年之期变化颇多,到时再出手怕为时已晚。苏起大有前途,一定会好好辅佐你。将来你当上皇帝想要有所作为,身边没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可不行,万一你的一些改革举措,触动了某些人的既得利益,届时他们必然会处处掣肘于你。到那时,身边有把能为你赴汤蹈火的杀人刀,比什么都强。”
杨锦夜边说边观察着自己外甥的脸色变化,当看到这位当朝太子殿下的目光随着自己那句称呼苏起为杀人刀的话语而逐渐锋利起来时,便知道在这个外甥心目中,苏起远不止一把用后即毁的刀剑那般简单。
秦慕璟听完杨锦夜的一番说辞后,仍能保持一副心平气和的语气对杨锦夜说道:“小舅舅,苏起对于我不是一件干完脏活就可以随意丢弃的工具,也不是我用来铲除异己的杀人刀。您也不必以此来试探我的心性,或许在你看来,能当上帝王的人,都是冷血无情之辈,所有人都是用来维护皇权的工具。外甥不才,或许有朝一日会向您证明,有情有义之人也可以不用阴谋诡计把这个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
杨锦夜在听到这些在他看来有些理想化的言论后,并没有当即表现出任何想要反驳的意思,或许在他的内心中,也希望自己的外甥将来能以仁义治理这个庞大的帝国,还不是以那些肮脏滴血的诡诈手段和帝王权术来驾驭帝国的亿万生灵。
杨锦夜点点头,说道:“舅舅记住了,期待你未来的表现。”
秦慕璟突然站起身来,向杨锦夜施了一礼,说道:“外甥一定不会让舅舅失望。”
杨锦夜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他让秦慕璟叫车夫停车,表示自己要回到原先那辆马车中去精心调息一番,虽说这趟苏起心湖之旅并没有消耗他太多精力,但一日没有调息修行,对于修行数十载生活极为规律的杨锦夜而言,实在是难以忍受的事情。
临下车前,他对秦慕璟说道:“为了和那只阳祟见面,我在苏起心湖里略施小计,让他回来时稍微绕了点远路。让他多睡一会,估摸着明天一大早就会醒来。”———————————————————————————————————————————
秦慕羽一路策马狂奔,终于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献章宫,见到了他去榆州前最后两位想要道别之人。程嬷嬷和高公公,这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是栖凰台的旧人,程嬷嬷是皇后娘娘出嫁时,自娘家带入宫的贴身侍女,而高公公原本是皇帝秦徵还是太子时的东宫太监总管,后被皇帝赐给皇后,调到了栖凰台当差。数十年来,两人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服侍皇帝一家。数年前。皇后杨玉璇体恤两位年事已高,将他们调至献章宫,给他二人挑选了一份清闲的差事,让他俩当起了献章宫的总管,日常负责调教那些新近入宫的宫女与太监,实则是让他俩在此地养老。
两人见到阔别已久的洛王殿下时激动得老泪纵横,一左一右将小殿下围在当中嘘寒问暖。尤其当秦慕羽说到自己不久将到榆州就藩,这次是在去往成马山牧场的路途中,特地绕路来探望将自己带大,被自己视作长辈亲人的两位老人时,高公公已经激动到无以言表,而程嬷嬷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一次决堤。
秦慕羽用衣袖轻轻为程嬷嬷拭去眼角的泪水,他看着数年不见,已衰老许多的老嬷嬷心中一阵酸楚,但还是笑着说道:“程嬷嬷不要伤心,到了榆州我会第一时间让人给你送来各郡有名的精美小吃。对了,我记得上次随母后回青羊镇省亲,程嬷嬷您不是对那儿的黍米凉糕赞不绝口么,我一定派人给你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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